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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6章 墜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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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6章 墜落

那晚, 沈歲寧躺在別墅的床上,腦中回響的一直是顧衍的那句:其實你是能夠說話的,對嗎?

思緒很混亂,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睡, 沈歲寧索性擡手按亮臥室的大燈, 從床上起來, 到了梳妝臺前。

鏡中的人頭發淩亂, 眉心緊緊蹙著,眼底有淺淺的紅血絲。

她看著鏡子, 忽然覺得裏頭的人特別陌生, 陌生到她不敢相信那竟然是自己。

腦海裏,顧衍的話還在回蕩,像是刻了進去一樣。她忽然擡手, 輕輕觸碰了一下鏡中的自己。

指尖在觸碰到冰涼鏡面的那個瞬間, 記憶一下被拉到遙遠的從前——

沈歲寧七歲之前,日子其實過得特別快樂。

她有一對看起來登對又恩愛的父母, 在婚後的第二年孕育了她,給她取名叫歲寧, 取歲歲安寧之意,希望她這一生都平安順遂。

她出生後,父母開始重新全身心投入工作,將她交給保姆阿姨照顧。但即便如此, 他們也從未缺少對她的陪伴。

工作之餘, 他們會陪著她一起看動畫片,會聽她講在學校裏遇到的沒營養的小事, 會陪她玩無聊的過家家游戲……

每晚睡前,他們還會輪流給她講童話故事, 從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講到美人魚。每每看她眼睛要閉不閉開始犯困的時候,他們便會在她臉頰上印上輕柔的一個吻,和她說:晚安,寶貝。

她是在愛裏長大的小孩。

可惜的是,那些美好沒有維持太久,到她無意中窺見沈蔚帶了一個陌生女人回家便戛然而止了。年幼的她尚還不清楚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麽,只是下意識地選擇了告訴自己的母親。

她天真地以為這只是一次單純的分享,卻不知在話說出口的那刻,他們家的情況便走向了和過往截然不同的形勢。

江愉和沈蔚開始了無止境的爭吵,他們的身體裏像是住進了其他的靈魂,平日裏的溫柔全都不見了。吵得最兇的時候,他們就像是兩頭野獸,在瘋狂地互相撕扯著,用盡各種惡毒的詞匯攻擊著對方,即便她緊緊抱著他們的身體,大聲央求著他們不要這樣,可他們仍舊無法停止。

起初她還不明白,她的父母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樣,變得這樣恐怖,這樣駭人。在目睹了幾次爭吵過後,她終於從他們的字句中,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大概是因為自己。

因為她和江愉告了密,讓江愉知道了一些不好的事情。

年齡尚小的她無法堪破事情的本質,選擇了將錯誤都攬在自己的身上。

她想要阻止他們爭吵,想要讓這個家回到原來的模樣。可是沒有辦法,不管她做什麽,都是無用的,爭吵仍舊在繼續著,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。

那時候,她只能選擇躲進自己的房間,捂住耳朵,讓自己屏蔽掉外界的一切聲音。

六歲的她學會的第一個是謊言是自我欺騙,只要不聽不看,就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
可事實就是事實,不會因為她不聽不看就不存在。

在她不知道的地方,江愉和沈蔚爆發了無數次的爭吵。

後來,爭吵和摔東西都已經無法徹底讓江愉發洩心中的氣憤,她在某天像瘋了般沖進家門,二話不說抱起正在餐廳吃飯的她沖上了頂樓。

沈歲寧至今都記得,那日的風特別大,大到感覺隨時能將人從狹窄的天臺吹下去。江愉緊緊勒著她的前胸,將她扣在自己身前。

她一動不敢動,身子卻止不住地發抖,本能的求生欲讓她不斷重覆著說:媽媽,不要,我害怕……

江愉對她的話充耳不聞,像是徹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。直到沈蔚終於趕來,她的情緒開始失控,聲淚俱下地控訴著,他們又開始爭吵。

四周變得越來越嘈雜,樓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聚集了好多附近的住戶,警察和消防也來了,勸說聲、警笛聲、控訴聲、爭吵聲……

各種各樣的聲音湧進她的耳朵,最後全部凝結成了呼嘯的風聲,她和江愉像兩片輕飄飄的葉子,從樓上落了下去。

她的世界從那一刻起變得混沌,只剩下無盡的下墜、皮肉落下時發出的沈悶聲響。

那時,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,但是沒有,鋪在樓下的救生氣墊保住了她們的性命,她又重新睜開眼看到了這個世界,她還好好活著,只是不再能說話了。

醫生在給她做了全面的檢查後,說她是驚嚇過度導致了暫時性失聲,過段時間就會好了。

可是這個“過段時間”過了非常久,她仍舊沒法說話,甚至沒法直面江愉,只要看見她,她便會渾身發抖,大腦泛起尖銳的痛意。

那段時間,爺爺奶奶帶著她去看了很多醫生,但是大家都束手無策。不管檢查多少次,體檢報告都顯示正常,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問題。最後醫院建議她去看心理醫生,可仍舊無濟於事。

一個月、兩個月、三個月……

半年……

一年……

兩年……

大家慢慢放棄了,不再對她能重新說話抱有任何希望,不再有人帶著她去醫院,也不再有人會問她:寧寧,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再開口說話呢?

所有人都慢慢接受她不再能說話的事實了……

-

“啊——”

不知是誰,深夜還游蕩在外,突然的叫喊聲喚回了她的神智。

沈歲寧重新感受到指尖貼著的冰涼鏡面,她沒有抽回手,也沒有移開視線,只是楞楞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,看著面前這個已經十七歲的沈歲寧。

腦中再次掠過今晚的畫面——

顧衍在問完那句話後並沒有立刻直起身,視線仍舊落在她的臉上。

秦嶼他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去,整個天臺,就只剩他倆。四周變得安靜,她看著他在夜色中變得深沈的眼眸,沒有承認,也沒有否認。

顧衍也沒有要她承認的意思,他只是看著她,將腰彎得更低了,視線幾乎與她齊平,緊緊盯著她,眸中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,很低很低地說了句:“我的願望,是希望沈歲寧能重新開口說話。”

這是她時隔十年,再次從別人的口中聽到“重新開口”這四個字,在所有人都已經徹底放棄了她,認定她此生都不能再出聲的時候。

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對她很好,未曾嫌棄她分毫,也從未對她展露出詫異或是憐憫。

他會在黑暗中牽住她的手,會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借她一個肩膀,會在她心有愧疚之時為她尋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,會帶她脫險,會耐心教她作業,會替她開家長會……

他為她做了很多的事情,她也很想……很想為他做出改變。

沈歲寧定定地看著鏡子,沒有任何動作。

過了許久,鏡子裏的人終於緩緩張開嘴巴,露出一側尖尖的虎牙。

嘴唇翕動了很多次,前幾次都是無聲的,她只能感受到氣流數次經過喉間,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。沈歲寧緊張得手心都開始冒汗,心臟在激烈地跳動著,直到終於感受到了聲帶的震顫。

寂靜的房內,終於傳出了微弱的聲響——

“哥……”

沙啞的、破碎的、模糊的。

她仍舊在努力著:“哥……哥……”

“哥哥……”

幾乎是在連貫著說出這兩個字的那刻,她的眼中瞬間溢出了淚水。

除了她自己,沒有人知道,沈歲寧其實是能夠說話的……

-

海島之行的時間不算長,第四天便要返程。

離開的前一天,大家各自行動,在島上挑自己喜歡的小特產和紀念品。

沈歲寧挑了好幾串貝殼手串,心裏默默念叨著:一串給自己,一串給蕭瀟,一串給徐月,一串給林桑……

女生是不是天然的對這些小東西感興趣?

顧衍站在她的身旁,看著她挑了一串又一串,又看了眼她手上戴著的小葉紫檀,終於忍不住出聲:“要不然把這個攤都包了,然後一年365天不重樣?”

沈歲寧擡起頭,楞怔了會兒,剛想說那倒也不用這麽誇張,忽然看到他眼底溢出的笑意,這才意識到他是在打趣自己。

她放下東西,噠噠噠地打字:「我是給徐阿姨還有朋友們挑的」

顧衍揚揚眉:“沒有自己的份?”

她拎起一條藍色的貝殼手串,微微揚了揚。

“就給自己買一條?”

「一條就夠了」

“上次在寺廟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。”

沈歲寧撇了撇嘴,飛快打了句:「那就全部都買好了,哥哥買單」

她只是忽然也想逗他一下,誰知下一秒,顧衍真扭頭對著老板說:“老板,全部都要了。”

沈歲寧嚇得立馬伸出一只手踮腳捂住他的嘴巴,瘋狂沖老板搖頭,生怕遲一秒他就要當真了。

老板笑盈盈地看著他們,開玩笑道:“這是心疼男朋友的錢包了?要我說啊,他願意買你就讓他買,男人就得要他為你花錢。”

她這才反應過來兩人現在的姿勢有多暧昧,顧衍長得高,她撲過去,整個人都像貼在了他身上一樣。而且……她掌心下,就是他的唇,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種溫熱綿軟的觸感……

沈歲寧臉上一熱,忙松開手,身子也同時往後退了一大步。

好熱,今天的太陽怎麽這麽曬啊?

顧衍看了眼她漲得通紅的臉龐,回頭解釋了句:“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。”

明明她的行為也是在否認老板的話,他說的也是事實,可沈歲寧忽然就覺得有些失落。她往旁邊挪了挪,聽見老板笑呵呵地說了句:“不重要不重要。”

顧衍沒再解釋什麽,偏頭問她:“挑好了嗎?就這幾條?”

沈歲寧沒回答他的問題,往前走了幾步,將自己剛才挑好的東西交給老板,自己默默掃了一旁的二維碼。

都是些帶給別人的禮物,她不想花他的錢。

顧衍沒制止,任她去了。

那日,沈歲寧買了好多零零碎碎的東西,都是些手串、項鏈、風鈴之類的小裝飾品。逛到最後,她還買了一個小玻璃瓶,跑到沙灘邊裝了一罐沙子回去。

顧衍問她裝沙子做什麽,她只是神秘兮兮地將手抵在自己唇邊,和他說:「秘密」

他笑而不語,小女孩的心思真的不太好懂。

……

回北城的航班,顧衍依舊坐在她身旁的位置。

沈歲寧偏著頭,看著藍色的大海在視線裏變得越來越小,直至再也看不見,偷偷在心底嘆了口氣。

她的情緒完全是寫在臉上的,顧衍收起手機,問她:“舍不得了?”

沈歲寧點點頭。

“以後有機會可以再來。”

以後這個詞,可以代表著無限的希望,也可以是一種推辭。沈歲寧知道他說的是前者,但還是迫不及待的想從他口中知道確切的答案。

「以後是什麽時候呢?」

“等你下次再放長假的時候。”

那就是寒假了,沈歲寧在心中計算了會兒,現在是七月底,高三的寒假放得晚,怎麽也得到二月份了,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呢……

轉念一想,起碼有個盼頭。

她又笑了,打了句「一言為定」,將手機伸到他的面前。

同一時刻,手機忽然跳出一條消息——

「沈歲寧,你放個暑假是徹底失蹤了嗎?為什麽這麽多天不回我消息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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